唐旭自打被王莽收进了大司马府。
无论逢年过节,还是酷暑严冬、下雨落雪,每晚夜半都会起身。
从角门出去,悄眯眯围着府上院墙外围巡视一圈。
即使现在升为总管,成为大司马心腹。
这夜半巡府的事情也从没落下一次。
阖府上下知道他这一习惯的,只有王莽一人。
今日他照常夜半起身。
仆婢下人们也都歇息了,宽敞的院子特别安静。
唐旭走到角门前,轻轻取下门销拉开门闪身出院。
轻步迈到门外后,回身缓缓将角门闭上,仔细的从外边锁好。
清冷的夜风吹的唐旭一激灵。
他将钥匙揣进怀里,紧了紧衣襟。
弯腰紧挨着墙根,慢慢围着大司马府兜起了圈子。
轻薄的浮云遮不住冷冷的白月光。
府院墙外的石板路,在这月光映照下特别明亮清楚。
王莽在京兆三辅声望非凡。
十几年来,除了巡夜的铺兵和打更的坊丁外。
唐旭也没见到过外人敢夜半靠近大司马府。
快巡梭到大门处,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靠近。
唐旭赶紧把身子往院墙的阴影处缩了缩,悄悄迎上前去。
在确认来人没有同伙后,唐旭越靠越近。
人影的身形似曾相识,肯定是熟识之人。
吕宽何曾干过这等事情。
因是趁夜色行事,就换了身深色衣服,也没想着要黑纱裹面。
唐旭紧靠几步,伸头仔细观瞧。
吕宽正举着罐子,转身哆哆嗦嗦的往大门靠近。
白亮的月光照在脸上,被唐旭看了个清清楚楚。
“是大公子的舅兄。他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,抱个罐子鬼鬼祟祟跑到大司马府来干什么?”
唐旭心里嘀咕一声,继续疑惑地盯着吕宽。
只见吕宽到了大门前,扬手将罐子里的东西泼洒到门上。
“咦?”看到吕宽诡异的举动,唐旭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一声惊叹。
在安静的夜中,这一声低叹显得特别清楚。
吕宽的神经本就紧绷着,特别细小的动静也能惊他一跳。
别说这么清楚的一声低叹了。
循声扭头,看到不远处的院墙根下的阴影中,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。
吕宽吓的抱着罐子就跑。
虽是儒生,吕宽年轻力壮,身体倒还不错。
再加上惊吓过度反应极快,一溜烟就跑没了影。
唐旭知道吕宽秉性,不是什么歹人。
就没上去追,也没有发喊惊醒府中其他下人。
待吕宽跑远后。
唐旭走上前去,看看吕宽泼洒到门上的东西,又用手指沾了一些闻了闻。
是血。
唐旭一头雾水不解其意。
又躲回暗处观察了一会。
没有什么动静。
唐旭悄悄退回角门,开锁进去后,从里面把门销好,回屋继续睡觉去了。
吕宽一路飞奔跑回家后,依然心有余悸。
连夜把罐子打碎埋到墙角。
“那声惊叹听得真真的,墙角也分明有个人影。”
虽然到了家中,吕宽心依然怦怦跳个不停。
“应该是个溜夜的蟊贼吧,肯定不是大司马府上的人。
要不然不至于潜迹藏踪,看到有人往门上泼东西也不声张。”
想到此处,吕宽稍稍安心。
不过觉肯定也是睡不着了。
蹑手蹑脚开了客房门,寻个榻躺下。
窗外泛白的月光慢慢变的红亮。
暗夜过去,太阳冒着红光慢慢从东方升起。
“你确定看到的就是吕宽?”
“千真万确,昨夜虽有浮云,月光却还好。
远远我就看到身影有些熟悉,走近后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那人的脸。
就是大公子的舅兄吕宽无疑。”
天刚蒙蒙亮,唐旭就跑来密报王莽昨晚看到的一幕。
“吕宽。”
王莽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。
回想着儿子王宇一直劝自己放卫太后进京。
心里隐隐感觉这两个人,可能和太皇太后手里的书信有关。
但是,吕宽昨晚的举动,又是要搞什么鬼。
“此事不要传于第三人知晓,跟我到门外看看。”
“喏。”
主仆二人出了内堂,往府门走去。
一群仆人围在大门外。
原来是早上开门的阍者发现门上的污迹,急得大呼小叫起来。
附近洒扫和准备出门的下人仆妇,也都被引了过来。
门外的行人远远的也在往这边观望。
“大门被污,此事不同小可,赶快去报知唐总管。”
一个年长的下人提醒急昏了头,不知所措的阍者。
“恩主和唐总管来了。”
外围站着的一个下人喊道。
刚要去找唐旭的阍者闻言止住脚步。
待到二人到了门前,阍者直接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:
“恩主恕罪,府门被污,奴罪该万死。”
阍者为一府看守门户者。
大门被莫名的血污泼成这样子,他的确不可推责。
其他人施礼见过王莽后,都散开各去忙碌。
王莽并未理睬跪在地上的阍者,径自走到门前观瞧。
一片暗红的血污泼溅在门板上。
隐隐的血腥味,飘在寒凉的空气中。
唐旭走上前去,小心的捏起血污上沾着的一根黑毛。
“恩主,是黑狗血。”
王莽心中暗暗气恼,冷眼观瞧了几眼,拂袖回了内堂。
“还不快爬起来,刷洗了血污,重新把大门漆一遍。”
唐旭冲颤栗着跪伏在地的阍者骂了一声,快步追王莽而去。
“你派几个妥贴的探子,盯着吕宽和王宇。
注意最近有无外人接触吕宽,特别是行商的车队,外出的公人之类。
再去找人请王舜、孙建、王恽、宗伯凤几人过府一趟。”
闭目寻思许久的王莽缓缓睁开双眼,冲垂手立在身侧的唐旭吩咐道。
“喏。”唐旭应声出门去安排诸项事宜。
王莽对唐旭最满意的一点就是,他从不会质疑王莽的任何决定。
只要王莽吩咐了,他就只会全力照做。
即使是派人跟踪大公子这种命令,他也不会去问为什么。
片刻后,几名穿着各色衣服的探子散布在吕宽家附近。
唐旭性情凶狠,心思缜密。
他培养的一批暗探均非泛泛之辈。
自从小皇帝能出宫后。
王莽之所以让孙建安排人去盯梢,而不派唐旭的手下。
自有其打算。
一是,小皇帝才十二三岁,在京兆毫无根基。
王莽认为他出宫,无非是贪玩而已。
二是,小皇帝毕竟有贴身的卫队随着。
如果跟踪之人万一被发现,小皇帝追究起来扯出探子和大司马府的关系。
面上需不好看。
孙建的人去,即使被发现了,他王莽自可一推二六五,佯做不知。
以孙建的忠心以及和大司马府的利息牵扯,定会自己咬牙背下这个黑锅。
天未过晌,孙建、王恽等几人陆续到了府上。
王莽将吕宽门洒狗血,以及王宇经常劝自己迎卫氏一族入京之事,和众人分说了一遍。
几人面面相觑,都不敢言声。
毕竟,其中还牵扯着大司马的长子。
“勾连中山国,此事非同小可。大家不必顾及王宇的身份。凡事均可畅所欲言。”
王莽正色道。
“昨日属下回家路上,好像看到大公子和吕宽从大儒吴章府上出来。”
孙建想到了昨天好像见过二人,顺口提了出来。
“还有,吕宽好像和敬武的后子薛况来往密切。”
太仆王恽补了一句。
“吴章、敬武、薛况。”王莽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名字。
…
…
卢刚,一个年四十许的车队东家。
经常往返京兆三辅和中山国,帮人捎带货物。
有时自己也寻两地物产,做些低买高卖的营生。
之前帮儒生吕宽投了一封书信到中山王府,得了不少钱。
前阵子顺路带着吕宽往中山卢奴县跑了一趟,吕宽更是厚金相赠。
卢刚近日接了笔生意,又要去趟中山国。
就想着再来找找吕宽,看还有没有书信之类的要捎带。
最好他本人能跟着再去一趟,那赚的更多了。
到了吕家,敲门后。
一个小仆童将大门开了条缝,见是主家认识的行商车队东家来找恩主。
连忙引了他,往后堂走去。
过了片刻,卢刚涨红着脸快步出了吕家大门。
待他出门后,大门“呯”的一声又紧闭了起来。
“不去中山国就不去中山国。这吕宽好歹也是个读书人,怎的如此不知礼。
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似的,话没说两句就开口赶人。
上一趟我是多赚了他点钱,可一路上也是小心应承侍候,不曾亏待了他。
这人真是…”
卢刚一脸晦气,边走边抱怨。
“中山国?”附近几个探子交换了一下眼神。
其中两人悄悄跟了上去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