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东方最大帝国的经济、政治中枢。
长安城自然是城门高树,壁垒森严。
京兆城东、南、西、北,每面各三个城门,城门由城台、门洞和城楼组成。
城台是城门的巨大基座。
左右两端与城墙相接,城台下面开三个门洞。
城台内外两侧,各建有瓦顶城楼。
守城的巡防兵丁,稽查来往商客的司吏官曹驻扎于内。
登城的马道,位于城台的左右两侧。
城门外有十余米的护城壕沟,上铺木架吊桥。
位于长安北侧的三座城门,分别是洛城门、厨城门和横门。
横门位于东、西市中间,往来行商百姓出入多穿横门而过。
一队队载着南北货物的商队车马喧闹着,江水般缓缓流进横门。
然后分成一股股细流,渗入东西两市。
偶尔有些或背或挎着山货土产的山民,和城郭近郊的农夫,三五成群的。
就像江面上飘着的叶子,跟着人流汇入京兆。
他们带着辛苦得来的作物步行入城。
到市里买家手里换点钱,顺便给城外的家人捎带些必备之物。
横门城楼上,一名年轻的城门令史望着城门洞往来穿梭的人群,就像搜寻猎物的鹰隼。
这名令史叫王兴,年二十出头京兆人氏。
王兴蒙祖荫在京兆横门侯手下听差。
因写的几笔好字,被城门校尉赏识。荐了城门令史,这么个秩一百石的小官。
虽说是有了官身和秩一百石的俸。
但王兴自小京兆吏员家庭长大,花钱粗手大脚。
幼年读书作文时,又识得一帮狐朋狗友。三五天必去那酒肆饭廊聚桌买醉。
一百石本也不算丰厚,几年下来没什么积蓄,连娘子也未讨得一个。
前阵子和朋友喝酒,结识了个叫哀章的南方学子。
饮到醺醉时,王兴感叹自己囊中羞涩成家不易。
哀章知道他在横门侯手下做城门令史侯后。
直言他是抱着金饭碗讨饭,不知自己捧着个宝。
见王兴不解其意。
那个后来设计害死姚氏家驴,间接坑死自己老乡的哀章,给他出了主意:
王兴每日去那城门侯衙署坐班,是不妥的。
衙署里抄抄写写有什花头,再说衙署动辄比秩四、五百石的官员。
王兴在里面见谁都得点头行礼。
哀章劝他每日早早先到衙署。
做些份内常务后,就和上官申请,去那城门处督察佐史兵丁。
每日进出城的商队大户,都会早早的提前来衙署打点,城门口无甚油水。
有百石官身之士每日愿去督察,衙署面上也好看,主官自然会应允。
出入城的大队客商自然是盯不上,他们不是照章纳了税,就是提前打点好了上头。
带着微薄土产的行人也不行。
本来就是自织的几匹土布、寻摸的山菌野蜜之类。拿进城也卖不了三五个大钱,能榨出来什么?
最好是有那带了价值一二百钱以上货物,徒步入城的农民。
此类人无钱无势定也没有后台。
偶带些值钱点的东西来卖,肯定也没有在乡间报税。
带了自养的鸡鸭或是屠了豚,羊,背到京兆城中,也多是因为家中急需用钱。
所以拦下此类人,即使诈不出钱,克扣些货物,也可以拿去酒肆抵几杯佳酿。
王兴闻言豁然开朗。
于是每日半上午就来这城门口,鹰一样盯着来来往往的进城人群。
依哀章之法,每日倒还真有些斩获。
只是哀章一个外行,都能想到的法子。
那些常年累月,贯在城门值守的佐史卒吏怎能不知?
只是这些佐史,尽是些秩俸斗食的小吏。对王兴这秩百石的上官,敢怒不敢言。
时日长久,有那成了家的年长佐史受不了。
本来俸禄就低,原先全靠这些外捞找补养家。
如今好处全被王兴截去,自己全家不要喝西北风?
这些人明里暗里,在王兴身边抱怨了几次。
王兴也是通透人,想想自己这样做也确实不太妥。
于是不再每日上城门,改成隔三岔五的来一回。
最近好几日未来城门。
昨晚做东,和一帮朋友在酒肆饮了个烂醉。
会账时把兜掏个干净,结果还差着店东几十文的酒钱。
今日只好再来城门碰碰运气。
插着各商队旗帜的车子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,人流如织、车水马龙。
一群山民慢慢走来,准备排队从横门入城。
寻常山民,大多背些干菜、菌子、野蜜,一趟也换不了几个大钱。
王兴摇摇头,刚要往后看去。
忽然眼前一亮,目光回巡到山民群里,最后落在一个少年身上。
少年背着个大箩筐,箩筐微微晃动似有活物在筐内扑腾挣扎。
其中定有鸡鸭兔鹅之类。
王兴奔下城楼朝大门走去,能榨个十几钱最好。
实在不济弄只肥鸡,拿去酒肆抵了酒钱,或者直接让厨下煮了。
肥腻腻美滋滋地吃它一顿,岂不美哉!
山民们跟在一队西域商队的后面。
西域商队在京兆的主顾,早就到城门侯衙的司马那里疏通了关系。
车队的头目坐在马车上,大喇喇将司马签的牌票朝当值的城门佐史亮了亮。
佐史见了牌票点头哈腰,恭敬的目送西域车队入城。
最后一辆车子进了门。
佐史重新挺直腰杆,领着几名小吏兵丁挡在路中央。
山民们走到近前,佐史自站在路中间眼光蔑向一边。
一个年长的山民佝偻着腰,讨好地笑着走到那佐史面前。
佐史眼望着天,不理不睬。
那老山民讪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两枚大钱,小心地塞到佐史手里。
佐史收回数云朵的目光,低头嫌弃的颠颠两枚铜币。
抬眼又望望眼前一群背着筐挎着篓子破衣啰嗦的山民,无奈地摇摇头。
挥手示意手下兵丁放行。
老山民千恩万谢的正要引众人入城,忽然一声喊叫从不远处传来。
“且慢!”王兴喊着从城门楼上奔下来,迈步到了众人近前。
正待入城的山民们唬了一跳,纷纷顿住脚步。
那名领头的老山民,眼巴巴地望着收了钱的佐史。
佐史无奈,凑到王兴近前低声道:
“令史大人,这都是些无田的山民野户,捡些山货来换食讨口饭。
不似那城郭内的农户,偶尔还能弄些自养的鸡鸭羊肉来城里,咱们还可蹭些油水,这样穷汉实无甚花头。”
佐史说着,伸手把刚收到的两枚大钱送到王兴面前。
王兴冷笑着推开佐史拿着钱的手。
扬臂一指那背篓的少年道:
“其他人俱可入城,这少年所携之物,本官要查验查验。”
背篓的少年,正是前番给姚氏送货的李勇。
李勇家在山里,祖孙两人相依为命。
自上次送了姚氏预定的几只野味后,最近他倒也没有去打猎。
每日就捡些野果子、山菌跟着众人到姚氏那里换几个小钱,买点米粮油盐祖孙凑合度日。
这两天爷爷感了风寒。
在山里新来的道士那里买了几粒丹药吃了,也不见起效。
李勇今日早早夜半起来。
到山里猎了些山雉野兔,装在个大长篾筐里背着。
准备到城里多换点钱,给爷爷抓几副药回去。
之前偶尔猎些小野味,也就是用绳子绑串着背在肩头进城。
城门吏知道他们生活困苦,偶尔猎点野味不易,倒也不怎么另外苛责。
今日因为比较急,当日猎了就想来卖掉抓药。
半道紧赶上出城的众人,猎弓肯定来不及送回家。
猎弓藏在野外又怕被偷,只好提前准备个长篾筐,连弓带猎物一起背着。
听闻城门令史的话,李勇脸色一变。
这要是查验自己的筐子,搜出猎弓,自己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。
“聋了怎地?听不见令史大人的话吗?
还不快将你那筐中的东西倒出来让大人查验。”
佐史见李勇呆立着不动,不耐烦地催促道。
王兴背手站在一边,冷笑着望着李勇。
结伙而来的山民都是相熟的,李勇祖孙俩向来又与人相善。
众人自不能舍了李勇自己先入城。
那打头的老山民自然知道令史的言外之意。
见李勇怔在原地,以为他是不舍得。
便上前把李勇拽到路边小声道:
“小勇,这什么令史官估摸着是想揩些油水。
五爷爷知道你摸黑半夜的出门,猎点野物不容易。
如今无法,随便挑一只给他,权当买路钱,要不然不好善罢。”
李勇闻言脑子也一下转了过来。
连忙把手探进筐子,摸出一只肥兔道:“五爷爷,哪里的话。猎野味无非费些精神气力,我是最不惜气力的,岂能不舍得?
烦五爷爷拿去代我通融,过几日我再去寻只肥的送五爷爷。”
那自称李勇五爷爷的老者,一家也居住在山里。
他自幼本家行五,山里少壮的汉子都称他五伯、五叔。
李勇这等年纪的少年,都是称呼他五爷爷。
虽然家里清苦,倒也是个热心肠的老汉。
老者低声道:“好说,好说。我先去答对了这位。”
提着兔子来到王兴面前,老者低眉谄笑着道:“孩子小不懂事,唐突了上官。这娃虽不懂事,却还是个孝顺孩子。
他爷爷生病在身。
娃起早进深山猎了几只野雉、山兔,寻思着进城换几个钱,给他爷爷抓副药。
想不到在城门口唐突了上官。山民无甚好东西,此兔还算肥美。
上官要能看过眼,带回去煮来食了,也是孩子一番心意。”
说着老者弯腰,把还在微微挣扎的兔子往王兴边上递了递。
王兴低头瞧瞧,兔子还挺肥。
不像是随意捡个瘦小的糊弄自己,心下便有了三分满意。
又抬头看看李勇,少年一脸紧张地背着筐子窘立在一旁。
老者话讲的漂亮,王兴本性也不是个恶人。
回身对佐史道:“代我收了,他们也不易,放他们入城吧。”
话说完,转身飘然回到城楼上。
“还不赶紧死进城去。”佐史转头,朝着众山民恨恨的低声骂了一句。
山民忙不迭的道着谢,迈步朝城门走去。
佐史找个小筐,把兔子用草绳缚结实了放进筐子。
犹豫了一下,又把那两文钱也摸出来放到兔子边上。
着一个门兵拿去城门楼交给王兴。
山民们进城后各自分散。
李勇和几位要去姚氏家送货的同伴一起,往姚氏家的方向走去。